头像印上钞票的穷艺术家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坐在巴黎蒙帕那斯的咖啡馆,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他把折叠起来的报纸塞进衣袋,和往常一样,步履蹒跚地走向工作室。1938年的一场车祸让贾科梅蒂成了跛子。雕塑家佝偻着腰,穿着随意,甚至有点邋遢。这是一段拍摄于1960年代的彩色影像。
从1927年起,贾科梅蒂在伊波利特-曼德隆街46号租下一个工作室,工作室只有23平方米,狭小黑暗,四壁破旧不堪。美国指挥家克拉夫特这样描述工作室里仅有的陈设,“一张破旧的桌子,一个大暖炉,一株从地板下长出的像中世纪奇迹的小树。”这里没有自来水,冬天要用盆烧木炭来取暖。“我计划只要条件具备就搬走,因为它实在太小了,只是一个洞穴。”贾科梅蒂自己也并不满意。
正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展出的《贾科梅蒂回顾展》复原了贾科梅蒂的工作室,工作室里堆满了他的各种人物和静物素描,柜子里摆放着他的雕塑作品,角落里是小小的圆凳、简陋的画架、雕塑工具和积了厚厚灰尘的洋铁罐。摄影家布列松为贾科梅蒂拍过很多照片,其中最着名的,是贾科梅蒂将外套遮在头上,在雨中穿过街道,跑向工作室的瞬间。布列松准确地抓住了雕塑家不无狼狈的神情和生活状态。在布列松拍摄于1961年的另外一张照片上人物雕塑比例尺寸,正在巴黎玛格画廊布展的贾科梅蒂,模糊瘦削的身影酷似他那些又细又长的雕塑。
《贾科梅蒂回顾展》展出贾科梅蒂基金会所藏250件左右作品,是贾科梅蒂在中国的首次大展,也是贾科梅蒂逝世50周年纪念全球最大规模回顾展。当年曾经落满灰尘的雕塑,如今已经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2010年2月3日,贾科梅蒂的雕塑作品《行走的人》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以1.043亿美元的价格成交,刷新了单件艺术品拍卖纪录。2014年11月4日,贾科梅蒂的《双轮战车》在纽约苏富比拍得1.01亿美元。2015年,贾科梅蒂的《指示者》在纽约佳士得拍出1.41亿美元,再次刷新此前由他保持的全球雕塑最高价格。
艺术家在世时的贫穷和拮据却着实令人意外。尽管生前就获得威尼斯双年展雕塑大奖、法国国家艺术大奖等众多奖项,但贾科梅蒂很少翻模出售作品,以至于他始终未能如愿从狭小的工作室搬走。
贾科梅蒂去世后,他的妻子安妮特没有足够的钱买下小小的工作室,只能请人将贾科梅蒂随手画在墙上的绘画揭下带走。为了成立贾科梅蒂基金会,安妮特不得不翻模售卖了一批贾科梅蒂的石膏作品,筹到运营基金会的资金。离世后他才逐渐变成艺术界的神话,如今,100瑞士法郎的纸币上印有他的头像和作品。
贾科梅蒂在工作室中创作
身不由己地雕刻细小
1901年10月10日,贾科梅蒂生于瑞士小镇斯坦帕,在画家父亲的激励下,掌握了雕塑、油画和素描技能。
他用泥土、青铜、石头和大理石塑造了父亲的半身像,早期雕塑大多为具象风格的作品人物雕塑比例尺寸,但他1927年为父亲所作的一件扁平化铜制肖像,透露出后期风格变化的端倪。头像面部削成平面,两侧的耳朵保留着立体轮廓,父亲容貌的其他部分则以随手涂抹的简单线条,浅浅地刻在平面上。这是一件既“绘画”又“雕塑”的作品。
1922年,贾科梅蒂来到巴黎,他加入过超现实主义运动。一天晚上,贾科梅蒂去蒙帕那斯的电影院,电影放到一半,他将视线从银幕上移开,回头看观众,突然发现观众在视野里变得极其微小。回到工作室后,贾科梅蒂重现了刚才的感觉。
1937年某天,贾科梅蒂准备用一块18英寸高的石膏雕刻一个女人。他不停地雕刻,却始终无法满意。最后,他把石膏雕到只有一根针大小。贾科梅蒂的作品都小,有些胸像的高度只及一根手指,用一个火柴盒就可以装着。“我用人体模特做参照,做出一些只有三厘米高的小雕塑。做这些小雕塑有点身不由己。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在我眼中,只有小的才相似。后来我明白:只有一个人走远了,变得微小,我们才可以看到他的全身。”
贾科梅蒂与他的作品
为了给小小的人物和头像增加体量感,贾科梅蒂创作了基座,在他看来,基座也是作品的一部分。“这些作品变得很细,细到我的雕塑刀一接触,它们就消逝在尘埃之中。但对我来说,只有当它们很小的时候,头和身体看上去才有点像是真的,后来,我有个奇特的感觉,这些作品只有在又细又长的时候,才形成一种画貌。”
贾科梅蒂基金会总监、回顾展策展人凯瑟琳·格雷尼尔介绍了一件趣事。二战期间,贾科梅蒂受邀参加一个展览,展览场地是很大的一个院子,布展时他发现主办方早为他的作品制作了很大的底座。而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雕塑,他认为即使小型雕塑也可以撑起这样的展览空间,因为这才是真实的比例。结果他被告知不得参展。
艺术家贾科梅蒂
是我所是,毫无保留
极端的比例在贾科梅蒂的雕塑中比比皆是,或是微型雕塑,或是远远超过真人大小的雕塑。他偏爱整体尺寸比例缩小和不合比例的瘦削,最终发展出风格化的细长人物形象。
“这么纤细的雕塑并不来自自然,它们是通过记忆创造的。”找到最适当的比例,以展现他模特们的记忆,才是贾科梅蒂的最终目的。
贾科梅蒂偏爱不合比例的瘦削,最终发展出风格化的细长人物形象。这批作品如今价值连城。(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图)
贾科梅蒂近乎偏执地追逐着自己的想象,按照自己的视角来重塑外部世界,他的作品中充满令人不安的因子。那些怪异得不成比例的鼻子,巨大的眼球,笼子中的骨架,莫不隐含着看不见的危险。贾科梅蒂的女性裸体雕塑大多安静站立,与之相反,他的男性雕塑则是在不安中行走的人体。纤细的人形有着瘦削的躯干和变形的肢体,就像弯曲的铁钉、燃尽的火柴杆。“这些人是从集中营里出来的,或是那些殉难者?”萨特评论说。随着时间推移,贾科梅蒂的雕塑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越来越嶙峋,外表严重烧灼的痕迹越发明显。
与其说贾科梅蒂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不如说他真实地袒露了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恐惧:“我是孤独的,因而被带入了一种必然性,反对这必然性,你就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只是我所是,我就坚不可摧。是我所是,并毫无保留,我的孤独认出你的孤独。”这些如同鬼魂和幽灵的雕塑透露出的是失落、挫败、失魂落魄的气息,贾科梅蒂在表现出隐秘的伤痛时,也拨动了我们的内心。这才是贾科梅蒂历久弥新的真正原因。
旅居巴黎期间,贾科梅蒂总会回到他的出生地斯坦帕。阿尔卑斯山荒野里的花园和田野,汹涌的大河和险峻的群山,通过狭窄的楼梯连在一起的坚固的石头房子,是贾科梅蒂灵感的来源。他不止一次将一排雕塑放在平台上,形成一片风景,这是他对布雷加利亚山谷的回忆,女人的身影是树,她们的脑袋是石头。
贾科梅蒂回顾展上放映的纪录片中有这样的片段:1966年1月11日,贾科梅蒂在库尔去世,他的遗体被运回斯坦帕的工作室,他最喜欢的一些作品环绕棺木旁。1月15日,寒冷的早晨,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和小镇上的居民排起长长的送葬队,将贾科梅蒂安葬在圣乔治大教堂墓园,紧挨着他为父母雕刻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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