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钱伯彦，界面新闻特约撰稿人
西班牙政坛经历了新一轮洗牌。4月28日落幕的议会选举，见证了昔日第一大党的衰败，也记录了新晋政党的崛起。
此次大选最大的赢家无疑是现任西班牙首相佩德罗·桑切斯（Pedro Sanchez）领导的左翼政党工人社会党（PSOE）。该党一举拿下29%的选票，成为议会第一大党。
而常年占据议会第一大党宝座的右翼政党人民党（Partido Popular，简称PP）则遭遇惨败，17%的得票率意味着该党议席数量将缩水近一半。上次大选时人民党拿到了33%的选票。
此外，中右翼的公民党（Ciudadanos，简称Cs）凭借16%的得票率跃升为第三大党。左翼民粹政党“我们可以党”（Podemos，也称“我们能”）也遭遇失利，仅拿到14%的选票。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从未进入过议会的极端右翼政党“民声党”（Vox，也称“呼声”运动）也拿到了10%的选票，一举成为议会第五大党。
两大政党轮流坐庄
在长期经济萎靡不振以及2017年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危机的冲击下，西班牙的政党图谱近年来已经愈发显露出碎片化的特点。此次大选结果其实并不出人意料，反而更像是这一碎片化进程中的一个里程碑。
尽管以比例代表制为基础的多党派议会在欧洲国家并不罕见，但这在西班牙这片注重传统的土地上却是个相对新鲜的现象。
自从1975年大独裁者佛朗哥去世以来左翼民粹，西班牙的政局就一直由右翼的人民党和左翼的工人社会党轮流把持。
这两大政党不仅拥有数量最为庞大的党员，而且历史传承也都十分悠久。
其中人民党的前身“人民联盟”（Alianza Popular）就是佛朗哥时代结束后第一批成立的老牌政党，该党的创立者更是佛朗哥政府的部长弗拉加（Manuel Fraga），除了吸收佛朗哥政府内的温和派知识分子外，该党保守且亲天主教的主张也自然而然得到了教会力量的支持。
而创立于19世纪的工人社会党更是有着140年的历史。从推翻西班牙波旁王朝到执政第二共和国，工人社会党活跃在西班牙近代史的几乎每个重要时刻。该党在1936年大选的获胜更是西班牙惨烈内战的导火索。
即便是在本世纪初，两党争霸的局面也未曾动摇。2008年大选时，两党共拿下了全国83.8%的选票（人民党39.9%，工人社会党43.9%），彼时的第三大党“联合左翼”得票率仅有可怜的3%。
政经危机重塑格局
不过，两党角力的均衡局势很快就被打破了。
第一根导火索是持续发酵的欧债危机。
常年超过25%的青年失业率、对于财政紧缩和削减福利的巨大不满、第四国际的借尸还魂……就和同时期崛起的民粹主义政党一样，西班牙的左翼民粹主义政党“我们可以党”（“我们能”）在2014年横空出世。
2015年大选时，成立仅一年的“我们可以党”就拿下20.7%的选票，一举成为议会第三大党，但该党却并没有拿出什么系统、实际的政治和经济主张。而在当时，老牌的工人社会党的得票率也不过22%。
如果说欧债危机是第一根导火索，那么加泰罗尼亚独立危机就是西班牙政坛的一枚炸弹。
2017年加泰罗尼亚地区领导人单方面宣布独立后，随即便被马德里中央政府剥夺自治权，并强制进行地方议会的重新选举。伴随着加独梦想一起破灭的，还有已经解散的、力主推行独立的加泰罗尼亚执政党“一起说是党”（Junts pel Sí）。如果算上之前解散的加泰执政党“统一与联合党”（CiU），加独派政党犹如过江之鲫，却往往短寿而终。
与之相对的却是统派的巍然不动。以“加泰是我的家园、西班牙是我的国家、欧洲是我们的未来”口号起家的公民党在过去十年越战越勇。他们不仅一举成为加泰地区的第一大政党，其拥护中央政府和自由主义的主张也为该党在全国范围内吸引到了众多拥趸。2015年大选时，公民党13.9%的得票率使其成为西班牙第四大党。
老党腐败新党壮大
对常年霸占西班牙第一大党头衔的人民党来说，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新党派陆续崛起的同时，该党却不争气地深陷腐败门。
这起从2009年开始发酵的腐败案件，涉及到人民党财务总管巴塞纳斯（Luis Barcenas）通过官商勾结为人民党部分高层受贿和洗钱，并造成财政损失超过1亿欧元。
该案于2018年5月24日正式宣判，巴塞纳斯被判33年徒刑。次日，工人社会党就趁机向执政的人民党发难，最终成功通过不信任案，并借此翻身成为新执政党。
借着人民党阴沟翻船而获利的还有公民党。一直以来都贴着“加泰地区性政党”标签的公民党看到并抓住了机会，趁机走向全国并承接了大量对于人民党不满的右翼选票。
人民党的倒下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激进右翼政党“民声党”（“呼声”运动）的崛起。这个2013年从人民党中分裂出来的小党派一直以“反堕胎、反移民、反分裂”为纲领。
由于左翼的“我们可以党”支持加泰独立公投，工人社会党也未明确反对独立公投，加泰的独立浪潮数年来再次激起了西班牙全国右派的抬头。而曾经团结在人民党旗下的右派们，在人民党这杆大旗蒙上阴影的情况下开始出现了各奔东西的趋势。
如果说对腐败失望、信奉经济自由主义的中产阶级们转投了公民党，那么相信佛朗哥的强力弹压政策才能解决“不老实的”加泰人的保守派，无疑则是民声党的票仓。
事实上，一直以来未能突破得票率5%议会准入线的民声党已经于2018年在安达卢西亚地区选举中取得了首次突破。
随着民声党此次成功进入议会，西班牙政坛的决定性力量也从持续三十年的两大党变成了五党纷争——更何况西班牙还存在着加泰罗尼亚共和左翼（ERC）、巴斯克民族主义党、加纳利联盟等众多不稳定的小党派。
这无疑为此次大选的赢家工人社会党带来了诸多挑战。
群雄逐鹿组阁艰辛
摆在工人社会党面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该如何组阁？
自2015年大选起，两大党制的终结使得在西班牙已经没有任何政党可以依靠简单多数单独执政。
根据西班牙宪法，唯有取得了议会绝对多数的支持方能执政。而在五大党派相对平均地瓜分议席的背景下，工人社会党要想争取到绝对多数席位，三党联合执政似乎无法避免。
不过，跨左右派系的三党联合组阁谈判势必会困难重重且旷日持久。按西班牙宪法规定，如果在两个月内不能选举出新首相，将再次举行大选。
这种极端情况早有前车之鉴。
2015年大选时，得票率最高的人民党也不过拿到了28.7%的选票。由于不愿和第二大党工人社会党组成大联合政府，人民党很快陷入了无休止的组阁谈判之中，而工人社会党和“我们可以党”的联合方案也同样胎死腹中。
当时，几乎所有的联合组阁方案都死于议会投票环节或直接在谈判阶段流产。
僵局的持续最终触发了宪法条款，使得西班牙不得不在2016年进行再次大选。尽管在第二次大选中，第一大党人民党仍未能取得多数席位，但在欧盟的施压下左翼民粹，工人社会党最终不得不在投票环节让步以成全人民党的少数派政府。
近年来唯一顺利的组阁过程或许就是2018年工人社会党的上台——但可惜的是，那只是个巧合的意外。
按照西班牙宪法，递交不信任案的政党在执政党被赶下台后自动获得执政权力。在总共350席的议会仅占84席的工人社会党也成为西班牙历史上最弱势的一届政府。
当时捡了漏的工人社会党这次显然不会再这么幸运了。
执政难题需要答案
工人社会党面临的另一大挑战则是经济问题。一直以来，该党经济建设的能力都饱受质疑。该党在2008年到2011年的执政期，恰恰是西班牙经济最困难的时期。
即便是在不信任案投票时，已被证明“屁股不干净”的人民党也依然在用“经济牌”攻击工人社会党。时任人民党首相拉霍伊（Mariano Rajoy）在议会就不信任案辩论时曾说：“当年工人社会党留下了烂摊子，是我们把增长和就业带回来的。”
的确，西班牙近年来缓慢的经济增长和复苏都是在人民党执政期间完成的。而且，借助不信任案方才上台的工人社会党确实执政不到一年，就又在经济问题上翻了船。
事情的起因是2019年的年度财政预算案。2018年底工人社会党草拟的预算案充满了左翼特色，其中要求增发国债的条款更是引起了欧盟的不满。
2月15日，该财政预算案被西班牙议会否决。黔驴技穷的工人社会党不得不提前解散议会并宣布重新大选。这也创下了四年三次大选的“奇迹”。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工人社会党最终顺利组阁，加独问题依然是绕不开的坎。
以往由于同属左翼政党，工人社会党一向对加独政党采取暧昧态度。但是2月12日的加独领袖审判，使工人社会党作为执政党不得不站到加独政党的对立面，这也导致加独党派在财政预算案投票时采取了报复，而那关键的几票最终使得预算案流产并促成了此次提前大选。
工人社会党能否处理好与加独政党和巴斯克地区政党的关系？这还需要时间的考验。虽是选举的“赢家”，但对他们来说，前路依然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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