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只应天上有 —— 纪念戴望舒逝世70周年
俞敏丨文
1
一丝放大的光明
天蝎座的男人在十二个星座中,统揽了神秘、深奥、性感和倔强4个关键词。细化到雨巷诗人戴望舒的45年人生,则极端地表现为:一生都在追求灵魂的伴侣。
仪式是生活里的郑重其事。1927年构筑完工的《雨巷》,是戴望舒一生追求灵魂伴侣的清晰开始,对丁香精气神的定格或者约定俗成,直接演绎为让16岁美少女施绛年对号入座,或者费番手脚的请君入瓮。
戴望舒自编自导的剧情,是水到渠成还是折戟沉沙?一厢情愿的起始,终究做不到对结局的心知肚明。即便如此,一生对灵魂伴侣的追求,不可救药地化为雨巷深处的,一轮吻合着理想的光晕、一丝被放大的光明。
2
贵人施蛰存
1905年11月15日,戴望舒出生于杭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却谈不上十分的富足。三两部中国古典小说和《水晶鞋》《木马兵》等外国童话,陪他在杭州鹾武小学度过了文学雨露滋润的童年,当然,儿时生天花落在脸上的麻点也是形影相随,不胜其烦。
1919年,戴望舒考取杭州宗文中学。1922年,也就是他即将毕业的那年,遇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位贵人——施蛰存。
施蛰存老家杭州水亭子,8岁时随大人迁居松江,于1922年考取杭州之江大学,与大他18天的还在高中毕业班就读的戴望舒,因为对文学的喜好不期而遇。
这一年的8月,17岁的戴望舒在《半月》第1 卷第23期发表了他的处女作——小说《债》;9月,他与同学杜衡、张天翼等文学青年与施蛰存在杭州成立了文学社团——兰社,并创办旬刊《兰友》。
施蛰存虽是杭州人,家人已经去了松江,便寄住在戴望舒的家里。
施蛰存
1923年秋天,戴望舒、杜衡和施蛰存一起从杭州考取了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这年,施蛰存自费刊印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江干集》,并撰写了《苹华室诗见》。在这所简陋的大学里,他们在课余时间里会去拜访沈雁冰、田汉、俞平伯等老师,三人也结下深厚的友谊。
1925年6月,上海大学被封。这年秋天,戴望舒、杜衡转入震旦大学学习法语。施蛰存先是从上海大学转读大同大学,1926年才转读震旦大学。他们在震旦大学攻读法语的经历,为日后的法文翻译奠定了基础。
1926年,戴望舒与施蛰存、杜衡、刘呐鸥等人创办《璎珞》旬刊,并发表诗作《凝泪出门》。
1927年,政局突变,施蛰存回松江任中学教员,戴望舒、杜衡在上海一时找不到工作和去处,一起去了松江的施家暂住。
3
丁香姑娘
在施家,戴望舒和杜衡将他们大部分时间用来翻译外国文学。施蛰存翻译了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和奥地利作家显尼志勒的《倍尔达· 迦兰夫人》,后来他回忆起这段生活时说:“我家里有一间小厢楼,从此成为我们三人的政治避难所,同时也是我们的文学工场。”
起始,戴望舒的眼里尽是一个挨一个的法文字母,时而组合出金发的美少女,时而跳跃成蓝眼睛的俊少年;没过多久,一个东方美女的古典,将一行一行的字母送还给了法兰西。
“丁香姑娘”——施绛年
她是施蛰存17岁的大妹妹施绛年——戴望舒眼里的“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从此以后,忧郁内向、时而有些冲动的戴望舒少了法文翻译,多了诗歌创作,他将脑海里乌托邦的一砖一木,以及条状的武康石,用他的天赋异禀,构造出粉墙黛瓦,并且悠长的《雨巷》。
施绛年因受着良好的教育,开朗、活泼、知性。她不是文艺青年,对纸伞的红绿和雨巷的长短不感兴趣,花一样的年龄有着务实的理想,做一个白领。说句实话,戴望舒不是她的菜。掮客、白领、房东是上海中产阶级的主流选择,施绛年的想法没错。
1928年,戴望舒与施蛰存、杜衡、冯雪峰创办了《文学工场》。1929 年 4 月 1 日,戴望舒自编的第一本诗集《我的记忆》出版,他在诗集的扉页耍了不少讨好施绛年的花样,包括两句被戴望舒翻译过来的肉麻诗句:“愿我在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看见你,愿我在垂死的时候用我的虚弱的手把握着你。”
戴望舒见施绛年不为所动,索性用自己的诗句,呈现中国式的肉麻:“而且我要用我的舌头封住你的小嘴唇了,如果你再说:我已闻到你的愿望的气味”。
戴望舒真是想多了。诗是不能用来养家的,这一点,施绛年心知肚明,而执念太深的戴望舒死活弄不明白。正是这种不明白,戴望舒的诗歌步入了一个高峰。
这一年,施绛年依然是油盐不进,戴望舒射手座性格里的极端走到了极致,跳河、上吊、抹脖子,总结起来是一个意思——诗人不活了。性命关天,第一次看见这一阵仗的施绛年也是一时没了主张,只要不出人命,什么都答应,缓兵之计在匆忙之际被派了用场。
1931年,两人订婚时,施绛年的小心眼里撺掇出一个让对方知难而退的条件,日后结婚可以,戴望舒必须做到:读洋书、上洋学、赚洋钱,归拢起来一句话,三阳开泰。
1932年11月初,戴望舒硬着头皮,乘坐“达特安”号邮船离开上海前往法国,开启了巴黎大学、里昂中法大学的留学生涯。
戴望舒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却是一个蹩脚的商人,面对满大街的高个子、高鼻子、蓝眼睛,不知从何下手,赚哪一个洋葱头的钱。
戴望舒为人实在,洋人的钱一时得不了手,便想起赚自己朋友的钱,翻译作品给施蛰存负责的刊物,赚稿费。
戴望舒在法国
法国留学三年,戴望舒差点将怎样写诗给忘了,拼命地翻译国外文学作品。可惜这不是个来快钱的好方法,施蛰存为了接济戴望舒,有时把自己的全部工资都邮到巴黎去了。
施绛年为人实惠,她寻得了一份邮政的工作,最多可以有130元的工资,自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要小看了邮政工,1927年才有了我国第一个女职员。
施绛年得知戴望舒在法国学业无成,经济窘迫,先是对诗,后是对诗人彻底失去了信心,而对一个开茶叶店的青年暗许芳心。
1935年5月,戴望舒被里昂中法大学开除回到上海,得知施绛年已移情别恋,虽然是事实上的双违约,气不过的天蝎座当众给了人家姑娘一记耳光,然后登报解除婚约,结束了这段长达8年的苦恋。
面对这个结局,戴望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施绛年不是他的丁香姑娘,是一株幽兰;人家施绛年从一开始就压根没喜欢过油纸伞。
出了气的戴望舒,静下心情,开始筹办《现代诗风》,也许,他想用现代忘记曾经魂牵梦绕的古典。
4
虎嗅蔷薇
能娶朋友亲妹妹的人,人品一般不会坏到哪里,除非人家哥哥下套。
1935年,戴望舒与施绛年分手后,自然不好再住到施蛰存的家里,他的好友刘呐鸥热心为他物色到江湾公园公寓,恰巧,与另一个好友穆时英做了邻居。
天底下不只是施蛰存一个人有漂亮妹妹,穆时英也有。穆时英将亲妹妹介绍给刚失恋的朋友戴望舒的时候,18岁的穆丽娟刚从上海南洋女中毕业,是一支晨露欲滴的蔷薇。
穆丽娟骨子里是一枚文艺青年,她投向戴望舒的是满眼仰慕。戴望舒离开施绛年后,脑子变得活泛起来,诗人想象中的穆丽娟,应该是穿着性感的黑色短皮裙、黑色的皮夹克、带着黑色的墨镜,名牌香水散发出浓郁的麝香,对了,除此之外,还应该有着极其性感的化妆。
第一次见面,她会对他说:“我们仿佛在那里见过面?”他会反问她:“在哪里?”她俏皮地说:“上一世呀!”
即使戴望舒不相信灵魂的轮回,他也预见到了,穆丽娟早已约会了他的灵魂。
1936年6月,31岁的戴望舒与19岁的穆丽娟在上海四川路上的新亚饭店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婚后不久,两人育下一女,名戴咏素,小名朵朵。做了母亲的穆丽娟的幸福感,却因为戴舒望的一首歌词粉碎了她的岁月静好。
戴望舒应邀为电影《初恋女》写歌词时,情不自禁地借别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他在歌词中写道: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的梦中忘记你,现在我每天在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
心知肚明的把戏变成明眼便知过后,便是祸起萧墙之时。幽兰再好,蔷薇有刺,这让穆丽娟百般伤心。
1939年抗战全面爆发,上海成为孤岛,戴望舒带着妻女去了香港,开始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戴望舒抱着幼小的朵朵
穆丽娟事后曾回忆说:“‘林泉居’的名字是戴望舒起的。山间有瀑布,还有小菜圃,闲暇时戴望舒喜欢栽种些瓜果。”
可以想象,山间的林泉居戴望舒一家三口是何等的诗意。穆丽娟曾跟人说:“婚后我不管家务,一切有保姆代劳。一个保姆负责煮饭,另一个负责带孩子。实在无聊,就学学英语,和徐迟的爱人陈松一起出去看电影、逛街。30年代的中国,富家女子都是不工作的,所以只能自己找娱乐项目。来港的施蛰存住在我家,我就顺便向他请教一点古文,每天自己也练练书法陶冶情操。但都是为了消磨时光。当时由于上海战乱,很多文艺术界的人都去了香港,林泉居也成了一个文艺沙龙,施蛰存、叶浅予等人都经常造访我家。”
1940年6月,穆时英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工刺杀,由于政见不同,戴望舒不允许穆丽娟回上海。同年,戴望舒又隐瞒了穆丽娟母亲的报丧电报。当不明就里的穆丽娟身着大红旗袍会与叶灵风的妻子赵克臻见面时,被问及热孝中还穿大红,她才知道母亲去世的噩耗。
穆丽娟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了上海。
1940年12月,戴望舒想跟穆丽娟和好,得不到回应,写下绝命书,服毒自杀,幸好被朋友所救。
穆丽娟请律师办理了半年分居的文书,以观后效,女儿则交给戴望舒抚养。戴望舒先后寄出了两本日记和婚后相册,想用亲情改变现状。穆丽娟始终不予回复。
戴望舒终于在1943年1月寄出了离婚契约。一段短暂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5
一枝杏花
戴望舒的三次感情路口,总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在等他。
1943年,戴望舒在1月签署了与穆丽娟的离婚契约后,于5月30日便在香港与16岁的美女杨静入了洞房。
1942年,战争的硝烟蔓延到了香港戴望舒简介,戴望舒因参加教授罢工,被捕入狱。好友将浑身是伤的戴望舒营救出来后,安置到了叶灵凤家里调养,在这期间,他认识了在大同图书印务局做印务员的杨静。
杨静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她喜欢戴望舒,不顾家庭反对,毅然嫁给了他。
戴望舒和杨静
戴望舒在香港编稿、写文字,收入颇丰,锦衣玉食,有房有车,杨静生活得很开心。他们的两个女儿相继出世后,琐事多了,两人口角也就多了。
1946年3月7日,戴望舒一家人乘船离港返沪,因为行程匆忙,只带了简单的行李,许多东西仍放在香港。
回到上海后,戴望舒带着家人在姐姐戴瑛处过度了几日,迁居道孙大雨邻近城隍庙的方浜中路的祖宅,然后澄清了一些传扬中的不实之词。
8月,由好朋友、著名翻译家周煦良介绍,戴望舒受聘新陆师范专科学校担任中文系教授,同时兼任暨南大学西班牙语教师,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戴望舒就家安置在虹口其美路新陆村11号,并且按照先前与穆丽娟的离婚协议条款,将长女戴咏素从寄宿学校接了回来。
戴望舒在香港时被日本人抓捕关迫害后,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杨静可能因为年龄和性格的关系,缺乏足够关心和理解不说,还热衷于参加美国兵营组织的舞会、乘小汽车在街头兜风,让戴望舒心生郁闷。到上海后,杨静依然我行我素,交际圈更为广泛,又引起戴望舒的不快。
戴望舒将朵朵接回来后,与穆丽娟的来往也多了起来,杨静难免吃醋。
1948年末,杨静爱上了一位姓蔡的青年,并向戴望舒提出离婚,戴望舒做出了种种努力希望挽回,然而杨静心意已决。
1949年2月21日,戴望舒与杨静宣告离婚,两个女儿一人一个。
6
两处闲愁
读书人嗜书如命,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穆丽娟不理解,杨静也不理解;读书写诗代替不了爱情,也代替不了亲情,戴望舒不理解。
人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频道里,没有了妥协,就没有了交集。
戴望舒嗜书如命,囊中羞涩买不起书的时候,在书店里看一看、摸一摸,也会感到其乐无穷。戴望舒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最喜欢逛塞纳河左岸的书摊,他说:“就是摩挲观赏一回空手而返,私心也是很满足的,况且薄暮的塞纳河又是这样的窈窕多姿!”
1947年春,戴望舒应几位热心的文艺青年邀约,相聚在“香雪海”茶馆,他说:“我和世界之间是墙,墙和我之间是灯,灯和我之间是书,书和我之间是隔膜!”
钱理群评价戴望舒说:“1927年,他的诗《雨巷》显示了新月派向现代派过渡的趋向,而1929年所创作的《我的记忆》则成为了现代诗派的起点。”
李伟超说:“戴望舒诗歌中的忧郁情思为基点,诗歌中所蕴含的既有古典意味的生命感受。”
戴望舒不但写出了流传至今的诗歌,还翻译了《少女之誓》《鹅妈妈的故事》《意大利的恋爱故事》《两次战争间法国短篇小说集》《意大利短篇小说集》《小城》等作品。
1949年1月,戴望舒与茅盾、胡乔木等离开香港,经大连到北京,然后被安排在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从事法文翻译工作。
1950年2月28日,戴望舒哮喘病发作戴望舒简介,自己注射药物过量去世,时年45岁。
转眼间,戴望舒离开我们70年了,法国里昂大学校园内一丛丁香花旁用中文写着“纪念中国诗人戴望舒里昂中法大学学生。1932年-1934年,戴望舒在此学习和生活。”的纪念碑牌,已生出了青苔。
一个用其一生追逐灵魂伴侣的背影,渐行渐远,空留一个丁香姑娘,在悠长、悠长的雨巷,踟躇、徘徊。
作者简介
俞敏工程师、上海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青龙镇》《天堂有多远》和短篇小说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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